不規則天地

離開家，又有什麼分別呢？

回到家，總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。沒有人聽我說話，我也不想說話給任何一個人聽。

這個家，沒有人看得起我。這也是我為什麼不想跟家人說話的原因，或說，不敢。

在他們的眼裡，我一向是個loser，從小到大。沒有人對我有所期待，因為我讓他們失望太多次了。每和他們請教事情，總可以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不耐，和困窘----那種極力想掩飾自己不耐的困窘。

我知道大家都很擔心我，也曾經試著問我的狀況，只是，每一個問句後面接著的，不是質疑般的語氣，就是直接否定和指責。「這樣行嗎？」「你行嗎？」「我不認為你做得到」「你都幾歲了，不要再想些有的沒的」得到這樣的答案，之後我也不想講了。

從小到大，我沒有從家人這裡得到安慰過。我從來沒有從家人口中聽到「沒關係啦！」「再加油！」。我的失敗換來的，不是責難，就是沉默，沉默對我們家的人而言，似乎已經是最大的鼓勵和諒解了。

所以我從小怕被打罵怕到大，有時候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有必要這麼小題大作。有個兒時最大的困惑就是，小時候帶了字典進去上廁所，邊看邊笑覺得有些解釋真是有趣，就這樣在廁所耗了半個小時，出來就看到一張鐵青的臉，問我為什麼在裡面這麼久，我說我在上廁所，看字典。「啪」的一個重重的巴掌就這麼打下來，再問我到底在幹麻，我嚇哭了，還是只能說自己在看字典，又被掌嘴。後來怎麼結束懲罰的我也忘了，只一邊覺得被羞辱一邊莫名其妙，覺得大人真是瘋了。

我想也許是怕我不學好，躲在廁所裡做什麼壞事吧！這是十年後我自己猜的，只是從家人口中，也得不到任何的解釋，大概以為小孩子打過就忘了吧。但我會記得那種被羞辱的感覺，一輩子都記得。

長大了，學業生涯也跌跌撞撞，常陷入各種猶豫中，對學業、對生涯規劃、對情緒的處理、或是對感情生活。家人從來不是我的諮詢對象，對於家人我已經封閉自己了，我不認為他們會有耐心聽我的「無聊想法」「天真想法」----從以前的經驗得知。

於是家人對我越來越不了解，和家人之間也越來越少交集。沒想到換來的，還是責罵。「整天都不知道在搞什麼」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數落；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，就算跟他們沒交集也可以這麼惹人厭的。

其實我也很擔心我的家人。爸爸壓力非常大，一直很擔心他的健康；媽媽經歷這麼多事情，健康又出問題，又不懂得排解情緒；哥哥總是沉默著，從小到大沒有知道過他的心事。但我想，沒有人需要我擔心吧！其實我也沒有資格去擔心家人。我幾乎可以自己想像得到哪一天我對他們說出我的擔心，得到的只會是叫我省省吧多擔心自己之類的。

我們家的人，各自有各自的情緒發洩管道，只是那管道從來不會是自己的家人。偶爾看到爸爸爛醉如泥的回到家，我反而比較放心；媽媽和她的朋友出門的時候我也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。哥哥和大嫂有彼此，我想沒什麼好擔心的。

就這樣，各自找朋友抒發著自己的壓力，然後晚上回到各自的房間，入睡。

我不被需要，我也不敢需要他們。

其實我們家的狀況，至少就物質上來講已經太令很多人羨慕了，也因為這樣，讓我覺得再對家人有任何的不滿都是罪該萬死的事情。雖然這樣覺得，但從小到大，回到家的那種孤獨感卻怎麼也無法就這麼忽略。我的確覺得很孤單，在家的時候。

沒有人願意互相了解，大家都很自顧不暇，沒有辦法再承擔彼此的情緒和心事，只好安慰自己生活不虞匱乏，剩下的請各自想辦法吧！

如果僅是這樣的冷漠，那麼其實待在家也沒有什麼不好的，孤獨，但至少溫暖。

只是即便自己知道自己的失敗，要天天面對著家人無形的蔑視和不知何時會出口的酸言酸語、諷刺、侮辱、自尊打擊，我還是希望自己不要承受這些壓力。我在家裡壓力很大。

我從來就不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，也因此當自己失敗，不需要別人責難，我自己就已經要面對自己最大的毀恨了。我不需要自己的家人幫我補上一刀，那一點都沒有幫助，真的。

那一點都不會有「點醒我」的效果，因為我本來就是清醒的。我不需要你們提醒我我的傷口在哪裡，我已經夠痛了。


沒有人需要我，也沒有人看得起我；我的家庭成員是我，和其他人，兩個群組。所以離開家，又有什麼呢？